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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董凱銘個展「水是目光的切線,時間的工具」之前

 

文|孫曉彤

 

 

 

「我是那種從小就沒生過什麼病的人,」他說:「一直到2014年的1月。」

 

初次見到董凱銘,他向我敘述一場意義深重的罹病經驗:

在醫院的急診處,他的病床靠近門口的位置,因為扁桃腺發炎而緊急入院,幾乎沒有準備任何所需的日常用品的他,就這麼一個人待在這裡:「甚至沒有手錶,平常我是一個喜歡看錶的人,對於時間總是控制得很好。但在醫院裡,沒有手錶、沒有任何的3C用品,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我能做的只是躺著。」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盯著一旁不斷開關的自動門,流動的空氣和陌生人斷斷續續地穿梭;看著懸掛在上方的藥瓶裡不斷下墜的點滴,他試著讀數規律滴落的水珠計算時間,看著這些液體依序流進身體,彷彿自己就是一個空著的容器,存在感一片空白,而時間也彷彿在此歸零。

 

 

 

那段將近一個月的住院經驗,為年輕的創作者帶來了關於生命和時間的特殊感受。出生於1990年,2014年畢業於台北實踐大學建築系的董凱銘,儘管在藝術創作上是初試啼聲,然而長期邏輯而理性的建築設計訓練,使得他的作品在形式上帶有明顯嚴謹而冷靜的特質,在精確的造型和結構中,又隱隱透出簡潔的感性,格律規整彷彿一闕詩詞,在節制中包容著含蓄的浪漫。

 

 

 

〈零/靈 0,0〉是董凱銘這個系列的第一件創作,在金屬的床架上是一面帶有圓形斜度的白色平面,垂懸於一旁的紅色管線連接著滴水的裝置,周邊矗立著照明用的燈架。在視覺上,觀眾很容易將這些元素與醫院病床、手術室以及醫療器械等場景與物件的意象相互連結,幾何造型的金屬構件給人某種冰冷而疏遠的感覺,然而當你趨近前去,便會發現彷彿無菌床單或手術台的白色平面,其實蘊含著一個有如巨大水滴般的橢圓造型,從上而下緩慢滴落的水珠,則沿著這個略微傾斜的表面,猶如細胞或生物漸漸移動聚合,就像是擁有自己的意志一般,蜿蜒成一條有機的微小水路——而這一切的現象都奠基於時間的累積——這是一件需要你耐心等候和觀測的作品,唯有安靜等待,才能看見其中偶發的流動痕跡。

 

 

 

 

 

 

 

 

 

 

 

 

 

 

 

 

 

 

 

 

平整與隨機、剛硬與柔軟、方正與圓潤……〈零/靈 0,0〉雖然是創作者的第一件作品,然而卻處處可見董凱銘對於材料、結構、形式以及空間氛圍的嫻熟掌握,他利用看似對比的手法,將不同調性的媒材並置使用,不僅創造出具有衝擊性的視覺效果,同時於其中蘊含了耐人尋味的意涵,就像他在創作自述中所說的:「圓可以是一個形容詞、一種行為,就空間形式來說,帶有匯聚的意念,圓潤的空間體態是溫暖的……女人身體圓潤時才是可愛的,大到空間,小到器皿,杯、盤、湯、勺,能夠成為家的重要基礎,概念不外乎來自於女人,而女人是圓的。」董凱銘認為,容納了生老病死的醫院,在治療疾病的同時也迎接了新生命的來到,而〈零/靈 0,0〉中白色平台上的圓形凹槽,對他而言象徵了母親的孕肚,而細密流過的水線則有如臍帶,在凹槽處匯聚成生命的水窪。

 

 

 

而兩件作品一組的〈XY〉和〈XX〉則分別象徵著男與女——在意象上,董凱銘援引了具體的男性與女性生殖器,極簡的造型和幾何的結構延續了創作者偏愛的視覺形式,而水滴和流動的痕跡仍然作品中意義核心的所在。在〈XY〉中,水珠將會從位於上方的漏斗中慢慢沿著柱狀的斜面下滑,滴落於下方的另一個漏斗中,而當其中的水量蓄積到極限,便會傾倒流瀉到旁邊的杯體中,而這個快速洩淌的瞬間,亦將成為緩慢時間感中一個相對具有速度感的節點,回應的是既定印象中關於男性的本能與特質;而〈XX〉則是一個體積較大的垂直漏斗,水珠將會沿著表面不規則的細縫滑落,過程冗長而輕柔,水滴同樣會在底部的蓄積,彷彿母性的悠長和包容。

 

 

 

 

 

 

 

 

 

 

 

 

 

 

 

生命、陰陽、時間和循環,這幾個可以被無限詮釋的詞語是董凱銘在現階段創作中不斷被觸及的關鍵字,他以水滴作為線索,以無常的現象對應自身內在對於存在的感知,流經的水痕彷彿際遇中的偶然與可能,終將在主觀的內在中交匯融合,成為吉光片羽中具有意義的具象真實。對於年輕的創作者來說,某些具體的生命經驗或許只是漫長過程的開端,故事正要開始,情節也才剛剛發生;董凱銘在作品中對於形式處理的完整性讓人印象深刻,恰如其分地展現了和他生命經驗相符的美感體驗。作為藝術家的首次個展,「水是目光的切線,時間的工具」無疑是一次讓人驚豔的發表,同時讓人倍感期待他之後如水滴般涓涓不息的創作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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